利维坦与自由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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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5-05-27 16:51

 “六天前,一名男子在威斯康星州北部的一条公路边将自己炸死。”———《巨兽》正文的第一句话,这种毫无铺垫的出现方式像报纸上赫然入目的大幅事件照片。接着,小说里的“我”想到了我的朋友本杰明·萨克斯,随后,联保调查局的两名特工找到了我,证实了我的猜想。故事的主角不是“我”,而是死去的萨克斯。“我”成了这部类似萨克斯短暂而奇特的一生的传记作者,以朋友、旁观者的视角,来解释他为什么会走到将自己炸死这一步。可是“我”又很重要,就像和萨克斯形成了某种此消彼长的对峙关系,萨克斯婚姻幸福的时候,我在分居、离婚;萨克斯的妻子不能生育,我却有了第二个孩子;当我写作顺利的时候,有着极高天赋的萨克斯却成了“自由幽灵”,一味地要炸掉美国各地的自由女神仿制品。

  作者保罗·奥斯特用了像电影旁白似的叙述方式,叨逼叨地讲着,像他在《幻影书》里做的那样,适应这种语境之后,我的脑海里影像流转,却像一直是中景或者远景,只在对话的时候会拉几个人物特写,往往两人的对话只用引号和分段隔开对话,而不加上“某某说”,没有动作表情的描写,句子间密不透风。奥斯特用这种电影式的方式讲故事,在小说里安排进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算多,却像多季美剧里的角色,个性鲜明,他们之间有着奇特、偶然、千丝万缕的联系,做事时常似乎深思熟虑又完全不假思索,拥有上了马达不可遏制的行动力,即使原因模糊、目的也不那么明确。他们的这种性情,本来挺讨人喜欢,直接、勇猛,有一种笨笨的单纯,但让我失望的是,总觉得奥斯特没表达好,或蜻蜓点水或过于肤浅或深陷套路,一边强调人物们的人格是多么特别,又怕他们太远离现实,非要在他们身上安排一些陈腐的桥段作为调剂,就像做每道菜都不忘加上过量的味精。前两页还如胶似漆互相珍惜的夫妻,在此时此刻却说他们的婚姻充满谎言和欺骗,像这样的情节,或许是奥斯特眼里现实生活的深不可测与水深火热之间合适的表达方式,却让我觉得,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没有被抓住,没有被看穿。奥斯特在这本小说里试图去抓住、探讨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却选择用狗血的事件推动人心的变化,结果是让整个故事乌蒙蒙的,有点儿脏。

  《巨兽》,英文书名是Leviathan。利维坦,在希伯来语里意味着“扭曲”、“漩涡”,在《圣经》里说的是一种吃人的海怪,坚硬的鳞片、锋利的牙齿,它像龙也像海蛇,会喷火,是恶魔,代表着七宗罪里的“嫉妒”。1651年,托马斯·霍布斯写了一本书,《利维坦,或教会国家和市民国家的实质、形式和权力》。他用利维坦代表了强大的君权国家,传说,人们请求上帝创造一个能够保护他们的英雄,上帝说:“英雄在保护你们的同时,也会欺压你们,吃你们。”被拒绝之后,人们自己创造了利维坦,正像上帝说的,它保护人,也吃人。

  没有读这本书的时候,我觉得“巨兽”是个好名字,要比“利维坦”好,因为后者看上去像个早期哲学家的名字,也让人想起霍布斯的书,活生生把一本畅销小说变成了沉重的严肃读物。可看完之后,又觉得奥斯特在书中用白描似的手法写了似乎又没写深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正融合在“利维坦”这个名字里。萨克斯的心里住着一头利维坦,他最终自己被这个怪兽吞噬了;萨克斯也是这个社会文明下的利维坦,时代变化之后,他的才华、他对世界的理解都不再适合,他与妻子感情的裂缝就是诱发他变身的导火索。

  同时,“自由女神”是书里不可或缺的非人物角色,萨克斯小时候跟着母亲登上自由女神火炬的不幸旅行,对他形成了恐高记忆;他试图利用或克服恐高感的恐惧,为吸引一位女士的注意却从防火梯上掉下楼,这最终导致他走上了冒险之旅。即使最具批判性的萨克斯,也没有认真地意识形态高度的言论批判自由女神,他的行为,不是去炸掉真正的自由女神,而是消灭那些“自由”的冒牌货。

  自由女神难以接近,利维坦却在极速地长大。萨克斯在给“我”的短笺里写道:“我一直想要别的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终于找到可以相信的东西了。对我来说,只有这才是最重要的:执着于这项事业。”我怀疑“我”是否理解他的内心世界,我怀疑奥斯特是否理解他笔下的萨克斯。奥斯特用一种浅浅的笔调写了一个让人能够想很多的悲剧主题,对他自己来说,进可攻退可守,像在嘟囔着“你懂的”,可即使懂了,也难以与他的人物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共鸣。这是这部小说最扭曲的地方。

  □书评人 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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